荆棘花﹙下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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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的谈话让我对蓓蓓有了多一点的认识。我知道胡志明市不是她的家乡,她说了个地名,我连听都没有听过。她们家在很偏僻的乡下,靠种田过活。她常年在马来西亚“上班”,这次刚好回家乡度假。

在接下来的行程里,除了参观工厂那天我感觉比较自在,其他时候都让我极度不舒服。他们在车上的闲聊都是限制级的,完全把我当透明。每一天与他们同桌吃饭都是一种煎熬。他们和身边的女伴打情骂俏,明目张胆地又搂又抱,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形象。我这个良家妇女置身在他们当中,食不知味事小,澎湃的情绪不仅让我无所适从,旁人的眼光更让我如坐针毡。

我看着这些男人,想着他们家里的太太和孩子。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位,相貌堂堂,谈吐举止文雅,前几年才从外国大学毕业回来。之前给我看两位小朋友的照片时,父爱满满。他言之凿凿自幼家风甚严,从不涉足风月场所,这犹言在耳的强调,如今显得格外讽刺。

再看看他身旁那个把“女朋友”约到我们下榻酒店见面的朋友,想起在吉隆坡国际机场启程前,他曾透露已正式会见了女儿男朋友的家人。他说得再淡然,掩饰不来的是眉宇之间的宠溺之情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他的女伴与他捧在手心的女儿一般大小。同样处于娇嫩的花样年华,理当对人生对爱情享有憧憬的权利。我无法理解,他如何下得了手?!我越想越难过,也愈发痛恨与他们谈笑风生的自己。我不停地在心里问耶稣为何不像以往那样护着我? 让我能够眼不见为净地“全身而退”?直到我想起,耶稣也是如此毫不忌讳地与罪人(税吏和妓女)同桌共食,甚至把他们当朋友。他明确地说自己是为罪人而来,并非义人。

回顾我这一阵子的书写,从菜市场的疯婆子到孤身上路的老婆婆,隐藏在她们身上的耶稣,一次又一次地展现祂的脆弱和无助。祂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发出邀请,离开自己“戒备深严”的“舒适区”,与祂同行。而这一次,祂透过眼前的特殊行业女郎,把我推向了极限,挑战我长久建立起来的道德优越感。祂要求我放下有色的眼光,用心去看和感受那隐藏在她们身上,受尽侮辱遍体鳞伤的耶稣。

她们就犹如荆棘花,再美再娇艳也难逃被诅咒的命运。荆棘在圣经中是因人犯罪,地遭受诅咒而长出来的植物。但圣经也清楚记载,天主就住在荆棘之中(申33:16)。梅瑟与天主的第一次相遇,天主便是从荆棘丛的火焰中显现给他(出3:2)。而耶稣,更是头戴荆棘茨冠(玛27:29)担当了我们的罪。

“世人算什么,你竟对他怀念不忘?人子算什么,你竟对他眷顾周详?”(咏8:5)。我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,为自己那迟来的领悟:原来即使置身在被诅咒的荆棘之中,天主仍然选择与我们同在。因此,不论她们是自愿或被逼迫从事不道德行业,我想她们的灵魂为主耶稣来说一样珍贵!

回国前,我与蓓蓓握手道别。这一次,我的心里不再存有界限和批判,而是满满的真诚。我知道今后每一次穿起她送的绣花纯白连身裙,都会想起她,想起她对友谊的渴望和期待,以及希望获得的尊重。还有,我请她如果到马来西亚一定联络我时,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芒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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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云简为文字工作者